（天澤元年春）

當廊前的草地遠遠望去好像暈染了一層淡淡的嫩黃色時，翊勳已經可以離床。雖然還不能獨立行走，但他扶著蕭遠山已經能在屋子裏走上一整圈了，只是大半年的臥床讓他的身體變得單薄無力，尋常起居時穿的衣服如今都顯得過於寬大了些。

剛剛除服的翊功即將啟程去荊州任職，一如額爾登布在世時安排下的一樣。多年來他一直在翊勳的呵護下成長著，他不願被紛繁覆雜的世事牽絆，在外人看來，他的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隨意。

此刻，在翊勳的臥房裏，翊功馱著肅固在地上爬著玩兒，久違的喜悅縈繞在翊勳的眉梢。

“哥，你的右手能舉起來了麽？”翊功把侄子抱在懷裏，一邊親著他的小臉兒，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跟翊勳說著話。

“哦，還成。傷口應該是已經愈合了，就是腿上的傷站久了還很疼。”

“你別說，這西洋人的玩意兒也挺有意思的。那時候我看著他們用小刀把你的胸口劃開，嚇死個人！”

“還有這事兒……”翊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。

“他們說那塊彈殼要是再偏那麽一點點，碰到主脈你就沒救了。不過汗阿瑪還是特旨賞了他們一塊地修洋廟。”

“其實我也以為自己活不過來了……”翊勳說著，似乎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無助的感覺，想起了那個撐船的神使。“明兒你就走了，哥跟你說點兒正事兒。”翊勳扶著身邊的茶幾，慢慢的從躺椅上站了起來，翊功忙將肅固放下，扶著他走到窗前的書桌前坐下。

“這幾年我在外帶兵也沒工夫顧及你的婚事，如今終於閑下來了，也該讓你成家開府搬出去了。你自己的事兒自己是怎麽個章程？”

“哦，我不著急的！樂得一個人逍遙自在，何苦拖家帶口的處處牽絆著！”翊功撒著嬌說：“哥你不是嫌我在家老給你惹麻煩吧？我可是還沒遇到敢罵我的丫頭呢！”

“我給你說啊，你小子到了荊州可不能這樣嬉皮笑臉的，雖然是和泰在那邊主持防務，可你好歹也是個郡王，不能老是這樣不成體統。”

“是了我的裕親王兄大人！”翊功說著竟然給翊勳作了個長揖，起身時卻還是嬉皮笑臉的說：“不過我現在已經不是郡王咯，今兒陛見的時候三哥，哦是皇兄，說旨意已經擬好了，加封我為和碩豐親王，估計金冊這幾天就會跟聖旨一起送來。既然我還沒有開府，估計還要煩勞王兄費心布置一二了。”他故意把一個了字像戲文裏那樣拉得好長好長，活脫脫一個頑猴。

翊勳伸出手來高高擡起又輕輕落下的拍了一下他的額頭：“你呀！什麽時候能長大呢……你嫂子前兒進宮請安，我才知道你連慈妃姨娘給說下的親事都敢推，在這麽不曉事仔細我給你尋個外藩的女孩！”

“外藩有什麽不好？說不定還能跟我一起跑馬呢！”

“收收心吧！”翊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：“一會兒趕在晚膳前你去趟慶親王府，跟三叔辭行。此去荊州要聽和泰的話，大小戰役能參與的就歷練歷練，在外面不要端著你王爺的架子，跟兵士們喝酒要適度，不過賭錢是萬萬不許的……”

而此刻的翊功又好像一匹馬駒，溫順的跪在兄長的膝前，一字一句的銘記著兄長的教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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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老皇帝的喪事漸進尾聲，朝中的大小事務開始逐漸步入正軌，新朝的天澤皇帝崇岱時常親自駕臨裕親王府，探望翊勳的病情，也談一些政務的處理。只是細心的翊勳發現，他來的時候總是一身素面天青的袍褂，輕車簡從。

“這次來，看你的臉色好了許多，身子也結實點兒了！”崇岱輕輕的拍了拍翊勳的肩膀，笑著做到椅子上。

“勞皇兄惦念了，這幾日海塔他們幾個陪著我練了練氣力，困頓了這麽久，也算是舒坦舒坦。”

“看你這樣一天天好起來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“皇兄，該自稱為朕的。”翊勳笑著糾正他道。

崇岱幹笑了一聲：“朕的意思，再過幾天正是你當年出征的日子，西北大捷之後朝廷一直欠著你一個凱旋禮，不如就在三年頭上結了吧！把庫特奇和達速兩位協理大將軍也都召回來，一起授勳。”

“臣弟替西北之戰全體將士謝皇上隆恩。”翊勳掙紮著要叩頭謝恩，卻被崇岱搶前一步攔了下來：“說什麽謝恩的話，除了你，凱旋班師的將士們早已封賞有差，朝廷只差給你一個說法！”

重新落座的翊勳卻搖著頭：“家國天下，家、國、天下，無論是為了家還是為了天下，這都是翊勳的本分，跟誰要說法？只不過有件事臣弟還真是不得不跟皇兄請個旨意的。”

“什麽事？”

“您看我現在，雖然身子骨一天天見好，但辦差還是費力的，鑲黃旗衙門裏的事兒不能總這樣耽擱著不是？之前一直是三位都統分別打理著，但終歸不能沒有主事的大臣，臣弟的意思，您另擇一位旗主吧……”

“鑲黃旗的旗主，素來都是咱雅吉彥家族的族長出任，這是不變的成例。你是汗阿瑪親自指定的宗族長王，便是鑲黃旗不易之主。哪裏有另擇他人的道理呢？”

“可是皇上……鑲黃旗戍衛宮禁重地……”

“難道，我連你也不能信任麽？”崇岱灑脫的一笑，好像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值得談論的話題。“你想想看，你繼任鑲黃旗主事王大臣之前，旗主不一直是中親王麽？汗阿瑪什麽時候擔心過他的安危？”

“那是，有穆爾察在，阿瑪有什麽可擔心的……可是皇兄您……畢竟不是馬上皇帝，身邊沒有一支鐵打的衛隊是不行的。”

“sini_gvnin_de_antaka?（你說怎麽辦？）”

“臣請皇上調巴圖魯剛安任領侍衛內大臣，並擬正紅旗與鑲黃旗換防。”翊勳正色說道。

“你說晚了！那老爺子已經抗旨去了汗阿瑪的陵上守墳去了。”崇岱看著楞怔怔的翊勳，笑了：“其實朕已經有了人選了--丹達禮。讓他做領侍衛內大臣，執掌宮中戍衛。”

“丹達禮？穆爾察的二兒子？”翊勳有些吃驚，畢竟這個丹達禮是自己一刀一箭使出來的將軍，誰不知道他是自己帳下的親信呢。

“是啊，你怎麽好像不認識他一樣，他不是你的巴牙喇營左翼長麽！沒有人比他更合適這個位置了。”見翊勳好像還有話要說，崇岱擺了擺手：“你還說身子骨不足以任差，何苦又在這件事兒上勞心費力的。你的心思朕明白，可朕的心思你怎麽故作不知呢？‘想我兄友弟恭君正臣賢，江山昌繁之偉業必在可期也’，這話是誰說的來著？眼下就不作數了麽？”

翊勳見他竟能背出自己密陳裏的句子，知道自己的謹小慎微已被崇岱看了個清楚。

“持心平正、不雜營謀，這哪裏是對朕一個人的評價？這是你雅吉彥·翊勳為天下臣工立下的標準，因為你是這樣的人，才說得出這樣的話。現在的你好好養病，養好了身子出來做事，紫禁城外的百姓們等著你呢！朕不相信你舍得扔下這個爛攤子……罷了，朕一來就攪鬧你不安生，一會兒伊蘭該不依了。”崇岱說著，從幾子上拿起自己的帽殼，一邊說一邊往外走：“你的身子要是撐得住，進宮給訥訥請個安去吧，她老人家最近想你想得厲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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